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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达茂情缘丨李文俊:那片草原那片海

发布日期:2025年06月23日 09:02   作者:达茂联合旗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   来源:达茂联合旗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   【字体: 】   阅读:
李文俊

李文俊,当代诗人、作家,1962年出生,先后在《诗刊》《星星诗刊》《诗选刊》《诗歌月刊》《草原》等刊物发表诗歌、小说、纪实文学等200余万字,主要著作有诗集《雪马梦影》《李文俊诗选》,长篇纪实文学《高原赤子》《世界是这样温暖的》《剪出来的幸福》等,诗歌入选多种选本,被译成英文、韩文、蒙文等文字,并多次获各类诗歌奖。


那片草原那片海


我家离腾格淖尔60多里,在交通尚不发达的70年代,这是一段并非轻易可以跨越的距离,人们徒步或骑马,至少要花费大半天或一天时间。我家没有马,只有一辆父亲送邮件时骑的绿色自行车。那一年暑假,父亲驮着我,像驮着一袋邮件,前往腾格淖尔。

腾格淖尔是一个湖,湖在我们心中就是一片海。

我和父亲早早出发了。草原上的黎明,还带着一丝困倦,似醒非醒,所有生灵都在屏息等待太阳出来的那一刻。

远方好像有一些什么东西,不是很清楚。有些东西,只有模糊了才美。

我们离开家大约走了半个小时,地平线上微弱的光,慢慢由白变红。正当我思绪飘渺之际,太阳滚出了云层,如舞台的聚光灯骤然打开。面对耀眼夺目的红日,我不得不眯起眼睛,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辉煌。日出的震撼力,不仅在于色彩的瑰丽,更在于那种生命的张力。

随着太阳的攀升,天际的颜色从最初的鲜红,渐次过渡到橙黄,再变为明亮的金色,铺满整个天空,眼前的景象也生动起来。我愈来愈清醒,还有点兴奋。故意逗父亲,听到声音了吗?父亲问,什么声音?我说,太阳从地下滚到地上的声音。父亲停下自行车,扭过头,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,又驮着我继续前行。

父亲平时话很少,属于那种少言寡语的人。


从我们公社到腾格淖尔本身有一条路,不知父亲怎么想的,他没有选择走那条路,而是沿艾不盖河畔骑行,这样会走不少冤枉路。

艾不盖河的源头在一个叫那仁宝力格的地方,要想说清楚一条河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,我在达茂旗宣传部工作期间,一个爱好文字的同仁,想为艾不盖河立传,忙乎了3年,只写出8个字,艾布盖河一直在流。

艾布盖河全长192公里,流经达茂旗几个公社,最终汇入腾格淖尔。

这条河由山中泉水、地下潜流汇聚而成。随着河流延伸,地形渐变,到了中游,形成一个险峻的峡谷地带,水流变得湍急,浪花飞溅。及至下游,艾布盖河的步伐放缓,两岸陡然开阔,平坦、无垠的台地草原取代了峡谷。这样一条融汇了多种地貌特征的河流,不仅滋养着一方水土,更塑造了独特的地理文化。每一段河道,每一处景致,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故事。当地的乌力格尔,也就是说书人,所讲的故事,都与这条河流有关。

在艾不盖河中游,风光旖旎,翠绿的草地绵延不绝,清澈的河水从“百灵庙”庙前的草地上穿过。百灵鸟纷飞,叫声不绝于耳,仿若天地间最纯净的旋律。

我们公社位于艾不盖河下游区域,这里的土地更为肥沃,父亲送邮件的范围仅限于此,他所了解的艾不盖河,也仅限于这一段,上游或下游是其他公社乡邮员的辖地。

相较于上游和中游,这里的地势奇特地抬升了许多,像是大地特意为我们搭建的一个舞台,让我们得以仰望星空,感受那种接近苍穹的奇妙体验。站在台地草原上,视线所及之处,天高地迥,云海茫茫,如同置身世界尽头,伸手可触及云端,揽星摘月。

有一年,我陪同安徽诗人叶枫林、呼和浩特诗人王笑风和张天男游览草原,当他们踏入我们公社的地界,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。叶枫林说,我感觉步入了一个全新的宇宙,空气如此纯净透明,云朵触手可及。

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,人与自然的距离自然会缩短,所有烦恼忧愁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。诗人叶枫林的话语,其实正揭示了这里最迷人的特质,它能让每个人都找到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安宁、自由,唤醒心中最原始的梦想和渴望,重拾与世界的对话能力。或许正是这份超凡脱俗的体验,才让诗人叶枫林有了“进入宇宙”的深刻感悟,也让每个踏足此地的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。

平日里,父亲言语很少,加之琐事之繁,鲜少与我进行深入交谈。但在这片无垠的自然怀抱中,一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

我们进入另一个公社境内,车胎不幸爆了。父亲没有带补胎工具,只好扛起自行车,寻找牧户。

牧民大多沿河而居,我们没有走出多远,发现一户牧民家。

这户牧民家坐落在河边,羊群悠闲地散布在房舍周边。绿茵茵的草地犹如一块天然地毯,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与淡淡的羊粪气味。羊群时而低头啃食鲜嫩的牧草,时而抬头四处张望,不时发出咩咩咩的叫声。突然间,一声尖锐的犬吠划破了沉寂,一只体型健硕、毛色乌黑的猛犬从附近的草丛中跃出,扑向我们,那凶悍的样子令人胆寒。恐惧刹那间席卷了我的全身,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根弦。父亲反应迅速,毫不犹豫地将我护在身后,异常镇定地说,孩子,不要怕,不要怕,有爸爸在呢。只见他面对气势汹汹的狗,不慌不忙,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,迎着狗走过去,边走边用蒙古语骂了一句什么,黑狗四肢紧绷的身体竟然逐渐松弛下来,最后慢慢后退,回到了自己的领地,不再汪汪地乱叫。

牧民闻声走出屋子,走到我和父亲面前,用一双眯缝的小眼睛,直视着我们。

父亲伸出手与他握手问好,并说明我们的来意。当这个牧民得知父亲是邻近公社的一个乡邮员后,态度立马发生了变化,敌意消除,露出笑脸,对我们的遭遇,表现出同情和遗憾。他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,给我和父亲每人倒了一碗热茶,指着桌子上早已摆好的炒米、油炸果条和奶食品说,估计你们饿了,在我家吃点东西再赶路吧,我骑马到我们公社给你们借补胎工具和打气筒。他说完,也不征求我们的意见,出门解下拴在桩上的马,跳上马背,策马而去。

我喝完茶,跑出屋子,想看看这片草地上有什么新鲜东西。出门刚走了几步,看到一个年纪和我不相上下的男孩,赶着几头牛犊往回走,便迎了上去。

我问他,你叫什么名字?

他说,孟克巴雅尔,你呢?

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。

他对我挺友好,又问我,你见没见过刚孵化出的百灵鸟?

我说,没有。

他说,我早上在河边的草丛中发现一窝,可以带你去看看,不过你发誓,不偷我发现的这窝小鸟。

我对着天空,发了誓。

河畔的鸟儿很多,燕子穿梭于天空与水面之间,轻盈的翅膀切割着夏日的阳光,麻雀在枝头跳跃,百灵鸟起起落落,画眉则躲在灌木丛中,悄悄探出头张望。它们的鸣叫声此起彼伏,悦耳动听,与风的低语交织在一起。

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百灵鸟的窝,它筑在草基的地面上,巧妙地利用周围的环境作为掩护,构建了一个既安全舒适,又隐蔽的“家”。这个窝由细长的草叶与坚韧的茎杆精心编结而成,呈现出精致的杯状结构,完美地融合于环境中。

当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,时间仿佛凝固了,世界变得异常安静。四只稚嫩的小百灵鸟挤在窝中,它们的羽毛还没有长出来,裸露的皮肤展示着生命的脆弱与娇嫩。这些小小的生命,刚孵化出不久,对外界一无所知,却本能地知道母亲的重要性。它们嗅到了我们的气息,误以为妈妈回来了,纷纷扬起头,张开尚显无力的红红的喙,发出了嗷嗷待哺的叫声,这是对母爱最原始,也是最直接的呼唤。

孟克巴雅尔对我说,百灵鸟与其它鸟类一样,不能拿回家养,拿回家很快就死了。

他说的没有错,将这些精灵带离其原本的栖息地,安置于人工环境中,情况往往会发生戏剧性变化,成活率骤降,生命力渐弱,很快会丧失原有的活力与灵性。

鸟儿们之所以能在野外茁壮成长,并非偶然,而是长期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与自然环境相辅相成的结果。它们的身体构造、习性以及生活方式,皆与特定生态环境紧密相连。如百灵鸟依赖特殊的植被作为食物来源,这些都是经过千万年磨合才形成的平衡状态,一旦脱离熟悉的环境,失去天然的食物链支撑,它们便难以维持正常的生活节奏,健康状况迅速恶化,导致存活率大幅下降。

我猜测,附近肯定不止这一窝幼鸟,应该还有。孟克巴雅尔表示同意。我们两人分头行动,一个往河的上游寻找,一个去河的下游寻找。与别处相比,河畔的独特生态环境,使花草灌木显得更加鲜亮翠绿。一簇簇的野花,有的含苞待放,蓄势待发,有的已开始慢慢凋谢。一阵清脆的鸟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循声而去,我看见五只百灵鸟宝宝。它们活泼地在草丛间蹦蹦跳跳,煞是可爱,我忍不住弯下腰,轻轻地捧起其中一只,对着孟克巴雅尔去的方向高声喊道,快过来,我发现一窝。几乎在同时,他也发现一群可爱的小生灵,让我过去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悄流逝,太阳逐渐爬升至天顶,再缓缓向西方移动。正当我们玩得开心,孟克巴雅尔的父亲从公社返回,与我父亲完成了补胎工作,等着我出发。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孟克巴雅尔与这片生机勃勃的草地。

临行前,孟克巴雅尔问我,以后还会来我们家看我吗?显然,他已把我当成他的好朋友。

我说,会的,等我放了寒假过来看你,到时候给你带点好玩的礼物。

孟克巴雅尔伸出小指头与我拉勾,算是一种约定。


我们沿着艾不盖河一会儿骑行,一会儿推着自行车行走。天色慢慢变暗,周围的一切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,原本清晰可见的事物,现在变得朦朦胧胧。更多时候,都是父亲推着自行车在前领航,我在后面紧紧跟随,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海中跋涉,脚下的荒草滑滑的,稍不留神就会摔倒。

天色由暗变黑,视线所及之处,看不见一户牧民,只有草原起起伏伏的模糊轮廓和低鸣的风声。

奔波了一天,两腿酸痛,体力本身已经达到极限,再加上黑暗造成的精神上的压力,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,不想再往前多走一步。

父亲微笑着问我,是不是走不动了?

我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
那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。父亲指着岸边的草丛说。

在这里过夜?我反问父亲。

原来父亲早有准备,他从邮包里取出羊皮褥子,找到一处平整、干燥的地方,将褥子铺展开来说,我们送邮件经常在野外过夜。

那一夜,父亲搂着我,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梦见自己恍惚起身,步入户外,只见夜空如洗,星光璀璨夺目,虽然是深夜,却宛如白昼,万物清晰可辨。在这奇异的光影交错中,一座遥远、神秘的湖泊,竟缓缓向我飘近。湖面太平静了,好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,映照着繁星点点的苍穹。

在湖心,一艘奇特的船只悠然驶来,船上堆满亮晶晶的星星。站在船首的人,像是父亲,好像又不是,只见他抓起一把把星星,轻轻挥洒。落入湖水的星星,即刻化作灵动的生命,红的、黄的、白的、粉的,各色鱼儿跃然水面,争先恐后地展示着绚丽的色彩……


翌日清晨,我们踏上最后一段行程。

与第一天不同的是,这一天的阳光更加明媚。我和父亲经过一夜休整,精神饱满。我发现波状台地开始变得平坦如砥,视野开阔至极。草地上,熟悉的芨芨草、羊草与冰草随风摇曳,织成一幅动态的绿色织锦。更有成片的鸢尾花和各种野花挺立于晨光之下,为旅途增添了无数色彩。

我们遇见一个骑着马找马的人,他看到我们跳下马,笑容可掬地问我们,看没看到我的马?是一匹黑色的马,上面有点点白斑,非常漂亮。

父亲摇了摇头说,没有。

你们这是去哪儿,怎么不骑马?他奇怪地望着父亲。

父亲答,去腾格淖尔,我们没有马,只能骑自行车。

哈哈哈,这地方连路都没有,是你骑自行车,还是自行车骑你?他又说,腾格淖尔好啊,是一个神湖,你们看看可以,可千万不要捕鱼,我们这里的人不捕鱼,更不吃鱼。鱼是天上的星星,捕一条鱼,天上就少一颗星星。你想想,如果夜空中没有星星,那多么可怕。

他说着话,盘腿坐到我们面前,掏出一包烟,抽出一支递给父亲,自己点燃一支,边吸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。他说,平静的草原上,有一天,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,瘦瘦的,长得不是很难看,有点像南边的人,鼻子是鼻子,眼睛是眼睛。草原上从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,如果闯进一个陌生人,就算是一件大事了,这件事很快在草原上传开了。牧民们或骑马或赶着勒勒车,来看这个瘦若干草的人,还有好心人怕他饿死,给他送来了吃的喝的。这个人说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,到了这里,感觉到了天边。有人问他是不是因为迷了路,才走到这里。他说不是,是专门到腾格淖尔来捕鱼的。牧民们一听吓坏了,劝他不要捕鱼,告诉他捕腾格淖尔的鱼会招来厄运。他把牧民们的话当成耳旁风,连续捕了几个小时,捕到了他一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那么多鱼,半夜到一个牧民家偷了两匹马,准备把这些鱼驮在马背上运走。这么多鱼怎么能运走呢,第二天,这些鱼开始腐烂发臭,几里外都能闻到臭鱼烂虾味。

我问,那后来呢?

那个骑着马找马的人说,后来,后来,他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,变得疯疯癫癫,一直在湖边的草地上游荡。

那个骑着马找马的人说完,跨上马背,向我们告别,又开始了他的寻马之旅。

我看着那个骑着马找马的人远去的背影,问父亲,腾格淖尔还有多远?

父亲指向前方,那就是腾格淖尔。

我抬起头,看到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,这片水域好像从天而降,又像是听到父亲的声音突然露出地面的,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神秘。

我愣住了,感到诧异,腾格淖尔明明近在咫尺,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它,难道它真是一个神湖?

我通过仔细观察,发现它座落在台地草原的低洼处,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,展现出一种超乎想象的自然奇观。

它太大了,在我所见过的湖泊中,腾格淖尔算是唯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湖泊了。它也是达茂旗境内最大的一个湖泊,关于它的大小、深度,没有明确记载。从牧民嘴里,只能得到五花八门的答案。

阳光倾泻在湖面上,微风拂过,泛起点点细碎的光芒,如同千万颗细小的钻石在欢快跳跃。岸上鸥鸟翔集,牛羊遍野,我忽然明白,腾格淖尔为什么在当地人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,被视为神灵的化身。

父亲放下自行车,目不转睛,注视着前方,似乎在与自然进行着某种无形交流,又像是在想着什么。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,每一波浪花退去之后,紧接着又有一波新的浪花赶来,不断冲击着岸边的草地。

一群水鸟在水中嬉戏,它们轻盈地滑过水面,翅膀拍打间,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。我的目光追随着水鸟,思绪也随之飘远。天空湛蓝的颜色纯净得近乎透明,湖与天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交汇,水天一色,界限模糊,给人一种渺无边际的错觉。我闭上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气,感受着这份来自大自然的安静与美好。当我睁开眼睛,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,不由自主反思自身的位置,以及与这个世界的关系。

   茫茫的湖面上居然看不见一艘船只。我忍不住问父亲,怎么看不到船呢?父亲回过头,微微一笑,指着身后的马群说,那不就是行驶中的船吗!

船?

是的,马儿是生命之舟。

岸边草地上,自由游弋的马儿,雕塑般的线条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,肌肉紧绷,彰显着它们的野性与力量。

来到腾格淖尔,时间有一种被重新定义的感觉,只是眨眼功夫,从清晨跨越到薄暮时分。太阳像是被谁轻轻触碰了一下,便由金色变为了橙黄色,光芒四射,喷溅到湖面上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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